涵虚真人,初遇三丰仙师,次遇纯阳道祖,汇文始、东华二派之心传。道成,创立大江西派。自涵虚祖,一传而至吴天秩公,再传而至汪师,其间不过五六十年。予参汪师,首尾四年,蒙师一再传授,知西派丹道相承要旨,乃在大定真空,其余返还口诀,火候细微,皆大定真空之绪余也。
考吕祖得钟祖密传后,在终南山结庵修炼。私心易之,临炉三次不就。钟祖曰:“人心未死,火候不严故也。必再冥心,入于泰定可也。”又吕祖问曰:“魂魄冥冥,至理甚深,何以全形?”钟祖答曰:“慧发冥冥,泰定神宁,神既混合,岂不契真。金形玉质,本当精诚,大丹既成,身乃飞轻。”
又曰:“万物芸芸,各归其根,敷荣吐华,各伤其真,朝生夕陨,物孰免乎?吾当内省焉,吾亦物也。于是探其本,集其灵,去有归无,返于真空者,必先除其衅焉。夫灼以华藻,惑以铿锵,滋以膏梁,袭以芬苾,示以好恶,习以嫉媚,役以金玉,悦以爵禄,媚以语言,诬以机谋。斯十衅也,不能除焉,则违性失道矣。”吕祖云:“妙宝炼成非偶尔,真空了却始超然。”
斯皆大定真空之要旨也。三丰翁云:“更向上之事,乃金液还丹,情来归性,直到真空地位,大用现前,龙女献珠,金光发现,至此方为一得永得。”又云:“俺只待,搬火炼真空,寻光破鸿濛。”
又曰:“了了真空色相灭,法相长存不落空。”
又云:“运起周天三昧火,锻炼真空返太无。”
又云:“金丹炼就了真空,千年万载身不动。”
此真空一着之重要也。惟大定,然后能到真空地位。到得真空,然后能契妙有,空有圆融,形神俱妙。故大定真空之妙旨,乃文、华二派之肯綮,九还七返之玄要也。
大定真空之旨,固为大江西派丹道之心传,然稽诸往圣,实渊源于庄列。壶子之“太冲莫朕”,非真空乎?庄子之“天门入出,而无见其形”,非真空乎?又云:“宇泰定者,发乎天光。”
又云:“大一通之”,“大定持之”,“无终无始,无几无时”,非大定乎?至云:“得其环中以随成。”则不离寂定,而现诸威仪,乃圣修之盛事也。西派大定真空之旨,近承吕、张二祖之口传,远绍庄、列二圣之心印,集文、华二派之大成,契我“实相无相,正法眼藏”之心宗,可谓禅玄不二门矣。
既明“身外虚空”之旨,乃可下手薰修。工夫原是心息相依,神气合一,放在外面。但依法有直接、间接之别。间接空灵寂妙,不易着相,初学较宜,即用耳去听出入息,呼吸出入往来于外面虚空之中(鼻孔外虚空也)。我能听到,知而不着色身,即是工夫。是盖寄心于耳,寄耳于息,反闻闻自息,使心与息相依也。学者须先下一月静功,俟心宁静,然后反闻,不着色身,自然入妙。
直接者,径以神放在外面虚空之中(鼻外虚空),则息之出入自然知也。丹书谓之“安神祖窍”,又云:“凝神入气穴”(亦指鼻孔外方寸地言也)。神入气穴,息自然与之相合。
《参同契》曰:“真人潜深渊,浮游守规中。”即示“直接相依”之法也。《庄子》曰:“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即是“反闻闻自息”。心与息相和融,一出一入,我于寂静中,自然能听到,谓之“闻和”,乃示“间接相依”之法也。
又《西游记》,孙悟空之金箍棒,不藏别处,独放在耳内,用即取出,亦示“反闻闻自息”之妙谛,间接相依之法也。金箍棒,喻出入息之动机也。以耳根圆照于自息,使心与息相谐合,神与气相融合,以达“复命归根”之境,即是悟空体用合一。
故藏在耳内,密示调息之旨,取耳根为用也。按《楞严经》,如幻闻薰三昧,乃“反闻闻自性,性成无上道”。玄宗修证,乃“反闻闻自息”,息念双销为入手之门,由是而得正定,因定发慧,因慧伏惑,谓“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也。
《庄子》“闻和”之说,《西游》“藏棒”之象,非得“心息相依”之妙诀焉?知“反闻闻自息”之工夫耶?
玄宗修证之法,即将我之心息,放到外面虚空中去归并。虚空,乃大天地,先天乾坤之象也。心息,乃小天地,后天坎离之象也。将心息安放在虚空之中,而使相依,乃合“二重天地,四个阴阳”,所谓“天人合发”是也。吕祖云:“两重天地谁能配,四个阴阳我会排”。
《参同契》云:“牝牡四卦,以为橐籥,覆冒阴阳之道”,即是此段工夫。由相依而渐销渐化,卒乎返空。老氏谓之“归根复命,致虚守静”。《庄子》谓之“学混沌”,又曰:“心斋。”圣圣相承,莫不以此为要着也。
此“心息相依”之法,古称“日月交并法”。盖丹字,即日月合壁之象也。《海山奇遇记》中,钟离真人受苦竹真君悬记曰:“此后有二口者,为汝弟子(按:即吕祖也)。若得此人,以吾日月交并法传之。”又古歌曰:“太阳移在月明中,此是神仙下手功。”
钟离翁歌曰:“南辰移入北辰位,金乌飞入玉蟾宫。”至近代方曰:“凝神入气穴。”又曰:“安神祖窍。”然皆隐约其辞,不遇明师,从何下手?故紫阳《悟真篇》云:“只为丹经无口诀,教君何处结灵胎。”古德谓:“道士倒骑牛。”亦喻心息相依,反息循空之象也。陈虚白《规中指南》,以“心息相依”四字,摄贯到底,殊为神妙。
“反闻闻自息”,为最初入道之妙方便,因息自心起,原为心之风相。反闻自息,神定而息亦随定,息空而心亦随空,向之动者,摄归不动矣。不动而动,一阳来复,正是无中现有,时至神知时也。
学丹道应空尘境,无累于外物,方得受用。欲空尘境,应先空心境。心息相依,即是空心境之妙法,把心放到外边来,与息相随,不空而自空矣。
子晋之吹玉笙,箫史之吹箫,皆是“心息相依”之象。李道纯之《慧剑歌》,吕祖之道剑,三丰真人之锋鋩剑,亦是心息相依之象也。
反闻闻自息,闻止于息,不缘外五尘境,即是“妙止”。息之出入,心自得知,知而常寂,即是“妙观”。神为妙空,息为妙有,神息相和,凝成一片,即是“妙中”。是故“反闻闻自息”,三观俱足,惺寂相融,止观双运,以此入道,最为简妙。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谷与神,玄与牝,皆有无对举,阴阳并提,即示“心息相依”之密旨也。“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乃是依法,即勿忘勿助,阖辟自然,均均匀匀,悠悠细细,打成一片之功夫也。
《参同契》曰:“和则随从。”此四字,曲尽“心息相依”之妙。“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乃黄帝之调息法也。“专气致柔,抱一无离。”乃老氏之调息法也。“无声闻和,真息以踵。”乃庄子之调息法也。“乘风(息也)履虚,心凝形释(入正定也),骨肉融和。”乃列子之调息法也。“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乃亢仓子(老子弟子)之调息法也。古代玄宗修证,从调息入手,可以信焉。
心息相依,乃玄宗丹道不二法门,由此以达到身心一如,寤寐一如之境焉。以神放在外面,随息自在,我只用观照,微微照着,即是玄宗之观自在。以神放在外面,随息出入,一往一来,自然合体,即是玄宗之如来藏。
依久,心息二忘,翛然入定,定久湛寂,即是玄宗之寂灭海。摄耳谛闻自息之出入,旋闻合息,旋息归无,乃是玄宗从闻思修,入“三摩地”之工夫。
入真定者,息自无出入。若有微息存在,非真定也。入真定者,念自无起灭。若有丝毫起灭,非真定也。心息相依在虚空中,寂而非无,动而非有,斯即真如妙用。又,心息相依在虚空中,寂照不离,恬智交养,斯即定慧等学。
心息相依,是一卷无字真经,一个极妙话头。心息相依,是水月道场,是偶谐三昧,是幻住解脱。心息相依,是一座无缝塔,一所空王殿,一株无根树。心息相依,是玄宗的柱杖子,是玄宗的金刚王宝剑。
韩清夫诗曰:“静抱没弦琴,细吹无孔笛。一弹天地清,一吹天地阔。一吹复一弹,尽是神仙曲。”此示“心息相依”之象也。
三丰翁诗曰:“乾坤浩荡琴三弄,气息调和笛一枝。欲向阴阳修出世,须从阴阳外修之。”此四句中,初二句示“心息相依”,次二句示“身外虚空”一着。
凝神于虚而获定,是谓“打坐神室之内”,玄宗坐禅之妙旨也。又,凝神于虚,不着色身,即是玄宗不坏世相之出家。
丹道家以“心息妙合”为炉鼎。其妙合之处,即外面虚空一着,谓之“玄窍”。《性命圭旨》云:“空洞无涯是玄窍,知而不守是工夫。”可以证焉。周子《太极图说》:“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妙合,即丹道也。“妙合而凝”者,李道纯所谓:“心息相依结圣胎”也。
由心息妙合而凝,内外气机悉平,斯即壶子“衡气机”之妙旨也。以此入大定,即庄子“休乎大均”之工夫。《楞严》揭“地水风火空识”之六大,周遍含容。玄宗修证,心合于息,是以“识大”会“风大”也。息合于虚,是以“风大”归“空大”也。空性圆明,成法解脱,识化为智,证无生忍。
白玉蟾云:“一言半语便通玄,何用丹书千万篇。”钟祖云:“片言半语无多字,万卷丹经一语通。”又云:“一诀便知天外事,扫尽旁门不见踪。”皆指心息相依之口诀也。紫阳真人云:“故知大丹之法,至简至易,虽愚昧小人,得而行之,则立超圣地。”
潜虚翁云:“古仙丹法,无下千帙,读之则愈烦愈难,悟之则惟简惟易。”三丰翁云:“还丹工夫,至简至易。”陈翠虚云:“都缘简易妙天机,散在丹书不肯泄。”所谓简易,即是反闻自息,心息相依。上智下愚,都有此心,皆有此息,皆可反闻,皆能取证。故孔子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最为普遍易修之法门。
予昔以因缘,得遇汪师,指示此丹道心息相依法门,方知玄宗确有真传。今此玄谈,直揭相传口诀,公开四千年来不传之秘,盖不忍斯道之湮没无闻,愿与好道之士,同修同证,得身心安乐之益,延年盖寿之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