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的梦，写尽了诗人心中所念

诗词雅言 · 2022-12-15 06:13

《梦旧》
白居易

别来老大苦修道，炼得离心成死灰。
平生忆念消磨尽，昨夜因何入梦来。

许多人有这样的生活经验，无数往事从记忆中消失，却在睡梦中再现。白居易晚年回首往事，对友人的思念，对故乡的追忆，魂牵梦绕，十分执着。“昨夜因何入梦来”，一方面，在梦中不断地追忆逝水年华；另一方面，又到梦境中去追求现实生活中难以实现的愿望和理想。

中国文学史上产生了大量记梦之作，文学赋予梦幻以永久的生命，梦幻则丰富了文学的表现内容。在诗歌创作中，记梦诗呈现出十分精彩的内容，形成了五光十色的梦幻诗歌画廊。

在各种各样的梦中，最有价值最激动人心的是理想之梦。陆游是写作寄梦诗最多的诗人，诗作主要内容是光复河山。“壮心自笑何时豁，梦绕祁连古战场。”（《秋思》）“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楼上醉书》）“横槊赋诗非复昔，梦魂犹绕古梁州。”（《秋晚登城北门》）只有在梦中，诗人才能纵横驰骋，夺关斩将，尽展平生抱负。《枕上作》：

萧萧白发卧扁舟，死尽中朝旧辈流。
万里关河孤枕梦，五更风雨四山秋。
郑虔自笑穷耽酒，李广何妨老不侯。
犹有少年风味在，吴笺著句写清愁。

作此诗时，诗人已届七十六岁高龄，然而，诗人从军南郑时“铁衣上马蹴坚冰”“飞霜掠面寒压指”的生活，又复现梦境。秋风秋雨惊醒了诗人之梦，梦里的万里关河，化为一叶孤舟，梦中驰骋的沙场，变作老病卧床。诗作集中表现了爱国诗人“白头不试平戎策，虚向江湖过此生”的遗憾。龚自珍是一位满怀改革理想的诗人。《梦中作四截句》：

黄金华发两飘萧，六九童心尚未消。
叱起海红帘底月，四厢花影怒于潮。

黄金挥尽，白发零落，一身潦倒，半世蹉跎。诗人沉醉梦境，感到自己成为顶天立地的巨人，具有扭转乾坤的无穷力量。于是诗人一声大喝，那红色的帘幕高高卷起，帘底的一轮明月冉冉上升，照耀着大地百花盛开，一片光明。这一梦境形象反映了诗人对理想世界的追求。

相思之梦也是梦幻文学中的重要题材。李商隐《端居》：

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这是作者滞留异乡，思念妻子之作。诗人远别家乡和亲人，妻子从远方的来信，是客居异乡寂寞生活的慰藉。在这寂寥的清秋之夜，得不到家人音书的空廓虚无之感变得如此强烈，为寂寞所咬啮的灵魂便自然而然地想从“归梦”中寻求慰藉。即使是短暂的梦中相聚，也总可稍慰相思。“远书归梦两悠悠”，正是诗人在盼远书而不至、觅归梦而不成的情况下，从心灵深处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传神地表现出怅然若失的意态。晏几道是写相思梦的高手。“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雨落花中。”（《临江仙》）“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蝶恋花》）“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鹧鸪天》）这些语句，词人笔下俯拾皆是。《鹧鸪天》下阕：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词人在一次春夜宴会上曾有惊艳情事。春夜寂静，漫无际涯，词人独处，久不成寐，更觉春夜迢迢。由于人为阻隔，不能互通心愫，重新相见更加困难。于是词人“梦魂”在迷蒙的夜色中，踏着满地杨花，悄悄走过谢桥，去会意中人了。以梦魂的无拘无束反衬生活中的迢遥阻隔，缥缈迷离的梦境抒写了词人的刻骨相思。

对于羁留在外的客子而言，梦中思乡更是常情。“如今白首乡心尽，万里归程在梦中。”（灵澈《送婆罗门生》）“家在梦中何日到，春生江上几人还。”（卢纶《长安春望》）“容颜岁岁愁边改，乡国时时梦里还。”（杜俨《客中作》）“故园此去千余里，春梦犹能夜夜归。”（顾况《忆故园》）周德清[中吕]《朝天子》：“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砧声摧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残客况，梦家山身异乡。夜凉，枕凉，不许离人强。”秋天的月、桂、风、霜，显示一种凄寒的秋景，嘹亮的燕声“叫起离情”，沉重的砧杵“敲残客况”，作者思乡情切，只能求助于梦寐。“身异乡”，是难以改变的现实处境，“梦家山”，也不过是理想希望的幻化而已。这首词表现了诗人客居异乡的孤独寂寞。

梦境的特点是迷离缥缈，诗人又常将世事人生拟之于梦。历史白云苍狗，倏忽变幻，极易生出世事若梦的感触。韦庄《台城》：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鸟啼草绿，春色常在，而曾经在台城寻欢作乐的六朝统治者却早已成为历史上来去匆匆的过客，豪华壮丽的台城也成了供人凭吊的历史遗迹。六个短促的王朝一个接一个地衰败覆亡，变幻之速，本来就给人以如梦之感。人生变幻无常，往事如烟，极易引发人生如梦的慨叹。杜牧《遣怀》：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潦倒江湖，以酒为伴，秦楼楚馆，放浪形骸。十年如在梦境之中，政治上很少得意的杜牧发出人生如梦的感慨，道出了失意文人共同的人生体验。世事如梦，人生如梦，可以说是梦幻文学催生的一支变奏曲。
更新于：2022-12-15 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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